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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为什么要当老师

2000-11-2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孙宜学 我有话说

今年夏天,从文坛“失踪”10年之久的马原重又浮出海面,并且出人意料地来到同济大学正式做了一名老师,与此同时,他的第一本散文集《两个男人》也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。马原复出了?这段时间他干什么了?显然,他在带给人惊喜、惊讶外,带给人的更多是迷惑甚至怀疑。我与他现在是同事,有机会多次与他彻夜长谈,现将谈话内容大致整理如下,对人们了解现在的新马原或许有所帮助。

问:你怎么想到要当老师的?

答:我并不是现在才想到当老师,实际上,早在80年代我就在一次大学讲座中说我最羡慕老师。我当老师与我最崇拜的艺术家林散之的影响也有关,林老师做聚徒教授的生存方式也一直是我所倾心的,我也早就特别希望做个他那样的老师。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:在小说家中,我读书算很多的,在读书中我参透了很多人生奥秘,也有很多切身的人生经验,胸中积累了很多块垒,我希望通过聚徒授课,把这些块垒释放出去。实际上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做业余老师。我身边一直有许多青年朋友,我与他们既是朋友,也算师生,一聊起来就主要是自己在说,很像高校老师带研究生。

问:同济大学是工科为主的学校,你准备开什么课?你觉得自己会适应高校生活吗?

答:同济大学对我特别优待,特许我自由开课。下学期我准备先开两门课,一是“阅读大师”,《收获》、《当代作家评论》、《长城》都想让我把讲的东西开成专栏;另一门课是“小说中的哲学”,但我不准备讲经院哲学,而是讲我最感兴趣的叙事学。若有时间,我还准备开文学写作课,讲怎样写小说、剧本。

我肯定能适应老师这个职业,而且会做个好老师,因为我有兴趣,而只要我感兴趣的事,就一定能做好。我毕竟在大学受过几年教育,基本知道当老师是怎么回事。

问:这几年基本上见不到你的小说,你是不是真的中断了小说创作?是怎么中断的?

答:是真的中断了,这与我离开西藏有关。80年代莫言曾对我说:去西藏是你一个幸运,他的意思当然也是说:离开西藏将是你的不幸。我当时不以为然,现在则佩服得五体投地:莫言简直就是先知。去西藏使我成了一个写小说的马原,西藏使我脱胎换骨;离开西藏后原来的马原也就不见了,原来的那种创作冲动、那种灵感、那种不可遏止的喷发欲望也就随之而去。回到东北老家后我才深切觉悟到:离开西藏是我一生中走错的最大一步。离开西藏的最后一步似乎成了一个分水岭,之后我失去了原有的心理平衡,一种强烈的失重感让我无所适从,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,还能做什么。回来后不久我写了一篇小说《总在途中》,说一个人从西藏回到老家后百无聊赖,产生严重的心理障碍,但却不知道这种障碍是什么,这实际上也是我当时真实的心理状态。

离开西藏好像使我的一切都乱了套,我的婚姻随着也出现了裂缝,回到老家不久,我就与既是夫妻,又是同行、还是师生的妻子离婚了,这对我是个很大的打击。离藏、离婚以及由此导致的一系列后遗症合谋成了一股强劲的潜在阻力,我虽一直试图冲出重围,却迟迟进不到原先的写作状态。

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写小说,更确切地说,是没写成一部完整的小说。有时我不服气,想重新证明一下自己的余勇,写了几篇东西,但每一次证明都使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陷入困境,那情形很像自杀前的海明威,拼了老命挣扎。那种苦恼,就差用头去撞墙了。在四十岁上,我大哭了一场,因为我发现自己真不会写小说了,或者说写什么自己都不满意了。

问:据说你在读大学时嘴很笨,但一谈文学就滔滔不绝,同班女生还为此取笑你,有这回事吗?你觉得自己和小说是什么关系?

答:是有这回事,现在他们一见我还拿这件事打趣呢。也怪我给他们留下了把柄。当时只要我盘着腿大谈文学,那我一定是喝多了酒,久而久之,我们班美丽的女生掌握了这个规律,一见我摆出要大侃特侃的架势就不约而同取笑我:大马,大马,你又喝多了!

我觉得小说对我与对其他很多人的意义不一样,小说,可以说是我要用一生心血热恋的情人,是我一生的理想和始终不渝的愿望。马原就是小说,小说就是马原,马原就靠写小说生存(精神上的生存)。除了写小说,我几乎没别的事干,也几乎不会干别的事,我平时所读、所写、所谈,都是小说。

问:(笑)很多当初与你同时踏上文学路的作家现在都当了官,有的当的还很大,听说你连科级都不是,你是怎么混的?

答:(笑)我马原也做过作协副主席,官也挺大,但都是闲职,而且开始我都是避之惟恐不及,最后实在推不掉,才挂个名。我有自知之明,因而也没什么遗憾,也不羡慕别人能巧妙地以文学为敲门砖、升官石。我知道自己注定要成为文学黄金时代的积极创造者,也注定不会成为这个黄金时代的受益者,但我也决不是其受害者。

问:你的很多朋友和读者说你失去锐气了,不是原先的马原了。对此你是怎么看的?

答:我完全理解他们,并感谢他们,他们有理由这样说。前马原和后马原给人留下的印象毕竟太不同了:80年代生龙活虎,激进叛逆,可35岁以后就一个劲地走下坡路,而且有失重收不住脚的趋势,做派也由早先的先锋态势一转竟变成十足的保守派,任谁看到现在的这个马原都会这样想。我现在不喜欢在传媒露面,也不喜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认出。这说明我成熟了(笑),我对现在这个写不出小说的马原越来越理解。我清醒地记得这样一件事:80年代,美国垮掉一代的代表诗人金斯·伯格来到中国,但却让中国作家大失所望,因为他们发现金斯·伯格已不是那个富有号召力、煽动性的诗人,而是近乎平庸且低调。当时我也很失望,但现在我理解了金斯·伯格的心境,因而也宽容、理解了自己:人的心态总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的。

问:能不能把你这10年的主要文学活动介绍一下?

答:我虽然不写小说了,但也一直没闲着。我先是和几个朋友一起自筹自划拍了一部电视剧《中国文学梦》,因为我隐约觉得新时期文学作为一个时代就要结束了,我想在世纪之交为这一时期作一总结。电视剧的规模很大,共涉及到120位作家,老一辈有巴金、夏衍、冰心、汪曾祺等,小字辈则有格非、迟子建等。片长共720分钟,分24集。我一身兼作制片人、主持人,共花了3-4年时间,采访了当时尚健在的重要作家。这对我来说并不难,难的是资金、技术、市场,这些就不像原先写小说那样得心应手了。我真感觉累,身心都累,但并不后悔,因为人活着就要往前走,就要经历生活的各个方面。

拍完电视剧,我又写了三个剧本:《谁能够喜怒哀乐自由》(《大家》2000年第2期)、《都有一颗红亮的心》、《爱的拒绝》,其中已公映了两个。

当然,我决不会放弃最钟爱的小说,没放弃寻找原先那个马原的努力。从1995年起,我每年都要用3-4个月的时间到某一个地方专门写作,海口、西藏、成都、深圳都去过,我手里现在有大量的手稿,可惜都只是某一部完整小说的开头。

问:你现在最想写什么?

答:畅销书!这个想法是在拍电视剧时萌生的,现在越来越强烈。在40岁之前,我更看重自己的文学创作对历史的影响,看重自己以及自己的作品能不能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;40岁之后,我更看重能不能拥有更多的读者。我一直特别钦佩拥有广大读者群的作家,外国的如毛姆、大仲马、克里斯蒂,中国的如金庸、琼瑶,我并不喜欢金庸、琼瑶的作品,但我特别惊异他们的作品在汉语世界竟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,我希望写出同样为大众喜闻乐见、但又绝对属于我自己的作品。我要为大众服务,但我的大众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人民,而是文学意义上的人民,我想通过为这种人民写作而达到为历史写作的目的。我历来不愿承担别人视之为公理的社会责任,甚至有意逃避这种责任。我余生的写作,只为我的人民。

问:最后一个问题:你现在也写起散文来了,这是不是赶时髦?你觉得写散文与写小说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?

答:我从来不为赶时髦写作,一个写了20多年小说的人出一本散文集是很正常的,不值得大惊小怪。

写小说感觉太好,就像自己当了上帝一样,写小说就是一种模仿上帝的职业,写出好小说与当上帝无异;写散文是有一点心情就写出来,写完觉得比较痛快,有一种快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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